目送

龍應台 著/時報文化
出版日:2008/07/11
ISBN:9789571348681
頁數:312
-----這是封底的介紹----

龍應台的文字,「橫眉冷對千夫指」時,寒氣逼人,如刀光劍影。「俯首甘為孺子牛」時,卻溫柔婉轉彷彿微風吹過麥田。從純真喜悅的《孩子你慢慢來》到坦率得近乎「痛楚」的《親愛的安德烈》,龍應台的寫作境界逐漸轉往人生的深沉。

《目送》的七十四篇散文,寫父親的逝、母親的老、兒子的離、朋友的牽掛、兄弟的攜手共行,寫失敗和脆弱、失落和放手,寫纏綿不捨和絕然的虛無。她寫盡了幽微,如燭光冷照山壁。

這是一本生死筆記,深邃,憂傷,美麗。


-----這是心得-----

聽聞這本書已經很久一段時間了

前些日子想要借閱的時候總是被他人搶先

聽說在東海圖書館的這本書就是被我學妹借走的

那時候他就跟我說過這是一本不錯的書

我喜歡他前半和後半的故事

也讓我第一次認識 龍應台

他的筆觸 他的用字 他的想法 他的經歷

這是一本散文 偶爾有連帶的故事

如同封底的介紹 其實類似日誌

很多時候 心有戚戚焉 也不知道該如何表示

我總是不會寫書本的感想

然而看完這本書  我卻有種 想讓我身邊的人都看過一次的衝動

比想推薦『飢餓遊戲』還想更推薦

所以在我閱讀幾篇之後 我已經上網購買了 是值得收藏的一本書

因為很多地方我沒看的很仔細 因為很多地方 我想我會再回味

因為他是一本散文 我可以隨手翻開一篇 
 

-----這是內文試讀-----
1.
 
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
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目送
華安上小學第一天,我和他手牽著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小學。九月初,家家戶戶院子裡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枒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髮。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裡,怯怯的眼神,打量著周遭。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生,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一件事情的畢業,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群裡,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華安背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


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裡。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場。告別時,照例擁抱,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長頸鹿的腳。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裡,等候護照檢驗;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於輪到他,在海關窗口停留片刻,然後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忽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現在他二十一歲,上的大學,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願搭我的車。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只有一個人能聽的音樂,是一扇緊閉的門。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像,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不去。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只立著一只郵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我的落寞,彷彿和另一個背影有關。


博士學位讀完之後,我回台灣教書。到大學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到了我才發覺,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後,他爬回車內,準備回去,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說:「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


我看著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後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團黑煙。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我還站在那裡,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院去看他,是十幾年後的時光了。推著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有一次,發現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糞便,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台北上班。護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著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後沒入門後。


我總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機場。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麼近,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雨絲被風吹斜,飄進長廊內。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髮,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2.

十七歲
到劍橋演講,華飛從德國飛來相會。西斯羅機場到劍橋小鎮還要兩個半小時的巴士車程,我決定步行到巴士站去接他。細雨打在撐開的傘上,白色的鴿子從傘沿啪啪掠過。走過一棟又一棟十六世紀的紅磚建築,穿過一片又一片嫩青色的草坪,到了所謂巴士站,不過是一個小亭子,已經站滿了候車躲雨的人。於是我立在雨中等。


兩隻鴛鴦把彼此的頸子交繞在一起,睡在樹陰裡。橫過大草坪是一條細細的泥路,一排鵝,搖搖擺擺地往我的方向走來,好像一群準備去買菜的媽媽們。走近了,才赫然發現她們竟然不是鵝,是加拿大野雁,在劍橋過境。


接連來了好幾班巴士,都是從西斯羅機場直達劍橋的車,一個一個從車門鑽出的人,卻都不是他。傘的遮圍太小,雨逐漸打濕了我的鞋和褲腳,寒意使我的手冰涼。等候的滋味──多久不曾這樣等候一個人了?能夠在一個陌生的小鎮上等候一輛來自機場的巴士,裡頭載著自己十七歲的孩子,挺幸福。


他出來的時候,我不立即走過去,遠遠看著他到車肚子裡取行李。十七歲的少年,兒童臉頰那種圓鼓鼓的可愛感覺已經被刀削似的線條所取代,稜角分明。他發現了我,望向我的眼睛既有感情卻又深藏不漏,很深的眼睛──我是如何清晰地還記得他嬰兒時的水清見底的歡快眼睛啊。


我遞過一把為他預備的傘,被他拒絕。「這麼小的雨,」他說。「會感冒,」我說。「不要,」他說。細細的飄雨濡濕了他的頭髮。


我頓時失神;自己十七歲時,曾經多麼強烈憎惡媽媽堅持遞過來的雨傘。
放晴後,我們沿著康河散步。徐志摩的康河,原來是這種小橋流水人家的河,蜿蜒無聲地汨汨穿過芳草和學院古堡。走到一條分支小溪溝,溪邊繁星萬點,葳蕤茂盛的野花覆蓋了整個草原。這野花,不就是詩經裡的「蘼蕪」,楚辭裡的「江離」?涉過濃密的江離,看見水光粼粼的小溪裡,隱約有片白色的東西飄浮──是誰不小心落了一件白襯衫?


走近看,那白襯衫竟是一隻睡著了的白天鵝,脖子蜷在自己的鵝絨被上,旁邊一隻小鴨獨自在玩水的影子。我跪在江離叢中拍攝,感動得眼睛潮濕;華飛一旁看著我泫然欲泣的樣子,淡淡地說:「小孩!」


到國王學院對面吃早餐,典型的「英式早餐」送來了:炒蛋、煎肉、香腸、蘑菇、烤蕃茄……又油又膩,我拿起刀叉,突然失聲喊了出來:,「我明白了。」


他看著我。
「原來,簡單的麵包果醬早餐稱做『歐陸』早餐,是相對於這種重量『英國』早餐而命名的。」


他笑也不笑,說:「大驚小怪,你現在才知道啊。」


然後慢慢地塗果醬,慢慢地說:「我們不稱英國人歐洲人啊,他們的一切都太不一樣了,英國人是英國人,不是歐洲人。」


走到三一學院門口,我指著一株瘦小的蘋果樹,說:「這號稱是牛頓那棵蘋果樹的後代。」他說,「你不要用手去指,像個小孩一樣。你說就好了。」


從中世紀的古街穿出來,看見幾個衣著鮮豔的非洲人圍成一圈在跳舞,立牌上貼著海報,抗議辛巴布威總統的獨裁暴力統治,流亡國外的人數、經濟下跌的指標,看起來怵目驚心。我說,我只注意蘇丹的殺戮,不知道辛巴布威有這樣的嚴重獨裁。他說:「你不知道啊?辛巴布威本來被稱為『非洲的巴黎』呢,經濟和教育都是最先進的,可是木蓋博總統的高壓統治,使辛巴布威現在幾乎是非洲最落後的國家了,而且飢荒嚴重,很多人餓死。」

經過聖約翰學院,在一株巨大的栗子樹上我發現一隻長尾山雉,興奮地指給華飛看──他卻轉過身去,一個快步離我五步之遙,站定,說:「拜託,媽,不要指,不要指,跟你出來實在太尷尬了。你簡直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五歲的小孩!」




3.

愛情
從劍橋到了倫敦,我們住進了林布蘭酒店。以荷蘭最偉大的畫家做為酒店的名字,大概已經在招示自己的身份和品味了。拉開窗簾,以為可以看到雄偉的維多利亞阿伯特博物館,卻發現窗正對著後院,看出去只是一片平凡而老舊的磚造公寓建築。有點失望,正要拉上窗簾轉身的那一瞬,眼角波光流動間瞥見建築的顏色和線條,頓時建築隱退,顏色和線條鏤空浮現,顏色深淺參差,線條黑墨分明,微風剛好吹起柔軟的淡紫色的窗簾布;那一扇一扇窗的豎與橫之間,彷彿是一種佈局,樓與樓的彼此依靠和排拒之間,又像在進行一種埋伏的對話──我不禁停下來,凝視窗外,凝得入神,直到一隻鴿子突然驚起,「嘩」地一聲橫過。


我們沿著克倫威爾大道慢步行往白金漢宮的方向。華飛說,高二德文課正在讀《少年維特的煩惱》,課堂上討論得很仔細。


「喔?老師怎麼說?」我興味十足地看著他──我也是高二的時候讀這本書的呀,在一九六九年的台灣,一邊讀歌德,一邊讀瓊瑤。一七七四年《維特的煩惱》出版後,說是有兩千個歐洲青年效法維特為愛自殺。拿破崙在東征西討的殺伐中,總是隨身攜帶著這本愛情小書。


「你一定不相信老師怎麼說的,」華飛笑著,「老師跟我們說:你們可不要相信這種『純純』的愛。事實上,愛情能持久多半是因為兩人有一種『互利』的基礎。沒有『互利』的關係,愛情是不會持久的。」


我很驚奇地看著他,問:「你同意他的說法?」
華飛點點頭。


我飛快地回想十七歲的自己:我,還有我的同齡朋友們,是相信瓊瑤的。凡是男的都要有深邃而痛苦的眼睛,女的都會有冰冷的小手和火燙的瘋狂的熱情。愛情是只有靈沒有肉的,是澎湃洶湧一發不可收拾的;唯美浪漫、純情而帶著毀滅性的愛情,才是最高境界的愛情。


華飛以好朋友約翰為例,正在給我作解說:「你看,約翰的爸媽離婚了,約翰爸爸和現在的女朋友就可能持久,因為,第一,約翰爸爸是個銀行總經理,女朋友是個祕書,她得到社會和經濟地位的提升。第二,約翰媽媽是大學校長,約翰爸爸受不了約翰媽媽這麼優秀;現在跟自己的祕書在一起,祕書不管是學識還是地位還是聰明度都不如自己,他得到安全感和自我優越感。在這樣『互利』的基礎上,我判斷他們的關係可能會持久。」


我兩眼發直地瞪著自己十七歲的兒子,說:「老天,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他瞅著我,明顯覺得我大驚小怪,「這什麼時代啊,媽?」


晚上,倫敦街頭下起小雨,我們在雨中快步奔走,趕往劇場,演出的是《伊芙塔》,以阿根廷沛龍總理的夫人生平為故事的音樂劇。我們還是遲到了,《阿根廷,不要為我哭》的熟悉旋律從劇場的門縫裡傳出來。


四十八歲享有盛名的沛龍將軍在一個慈善舞會裡邂逅二十四歲光豔照人的伊芙塔。舞台上,燈光迷離,音樂柔媚,伊芙塔漸漸舞近沛龍──我低聲對華飛說:「你看,權力和美色交換,『互利』理論又來了……」


華飛小聲地回覆:「媽,拜託,我才十七歲,不要教我這麼多黑暗好不好?德文老師跟你一樣,都不相信愛情。我才十七歲,我總得相信點什麼吧?!」


我有好一陣子一邊看戲一邊心不在焉。他的問題──唉,我實在答不出來。


早上,燦亮的陽光撲進來,華飛還睡著。我打開窗簾,看窗外那一片平凡而現實的風景。心想,在平凡和現實裡,也必有巨大的美的可能吧。(2008.07.11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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